85钳工（1）班的故事

 

马利华

 

1985年，我们学校开办了两个钳工班，分别命名为85钳工（1）和85钳工（2） 。这两个班级全部是男同学。

自从上个世纪20年代以来，一般的学校都采用男女混合编班教学的现代班级制，我们学校自然也是如此。而这清一色的同性班级是比较特殊的。对于这种特殊性，我当时则全然懵懂无知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假如班级缺失了异性同学的话，单一性别的同学自我约束的意识会相对弱化。通常人们在异性面前会比较克制，会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好的一面，即便本性粗俗之辈也会收敛许多——青春期的孩子尤其如此。

不出所料，85钳工（1）很快演变成为全校最突出的“乱班”。

 

85（1）钳工一共有十位任课老师，我是其中唯一的女性。

当时有一位女同事问我，“那么多大个子男生，你走进教室怕不怕？”我说“他们又不是大老虎，不可怕的呀。”我坦白，这是夜过坟场吹口哨，其实还是有点提心吊胆的。不过，在经历了一个课堂情境之后，我就不那么怕了。

陈松山是我的实习指导老师，他曾经教导我说，在课堂气氛不佳的时候，老师要善于提问，要加强师生的互动，引导学生思考，从而把学生拉回来。陈老师的这一招是很灵验的，然而对85钳工（1）的这班小祖宗似乎效果有限。但是别急躁，效果马上就出来了。

那是请一位同学上黑板演算题目。我无意间把这个班可能是最好的学生请了上来。班上乱哄哄的，没人在意这位同学，甚至前排的学生都不看他演算，而是张牙舞爪、肆无忌惮地转身讲话。台上那位同学从黑板前转过头，瞥了一眼比茶馆还要喧嚣的教室。我很担心他再也做不下去了。然而他只是叹了一口气，继续用工整的书写，坚毅地完成了演算过程。

我被这个孩子感动了，我把这种感动向全班同学做了讲述，我的讲述唠唠叨叨，没完没了。

突然，我发现教室里鸦雀无声，这种从未有过的肃静让我有点猝不及防。我张口结舌地看着大家，我看到那些平日最捣蛋的同学脸上居然露出了羞愧之色。

我的心中涌起一阵狂喜！

孟子说，恻隐之心人皆有之，羞恶之心人皆有之，辞让之心人皆有之，是非之心人皆有之。他老人家说的真好，这班同学确实还有这样的良善之心！我知道，就凭这一点他们会转向理性与良知，他们的灵魂将获得拯救，任何人都不会遗漏！

 

从此，钳工班的教学秩序有所好转，至少在我的课堂上是这样。

于是，学校让我接替钳工（1）班的班主任。

 

钳工（2）班的班主任是孙锦希老师。孙老师的管理风格是和风细雨，这可能是最适合钳工班的做派。所以钳工（2）的状态要好很多。

咱们钳工（1）呢，第一任班主任心太软，心太软，给予了学生过度的独立性和自主性。这种现代化的方式在许多情况下是好的，可惜对咱们的钳工班却铁定预后不良。说实话，钳工班的这些宝贝，几乎个个都是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弃儿，也就是说，在过往的九年里，他们都被曾经的教育工作者放弃过，有些还遭到反复放弃。如今与过度的自由相逢，他们误以为是又一次放弃，心里空落落的，觉得没希望了，于是就乱套了。

校领导看出苗头不对，换了一个狠人来做班主任，采取高压政策，试图用铁的纪律，一举扭转局面。结果也不行。这批学生早就领教过无数打压了，他们几乎个个都是在压制下冲杀出来的好汉，怕谁呀？

就这样，我荣幸地成为钳工（1）班的第三任班主任了。

我比较年轻（28岁），虽然经验不足（从教5年），但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，所以学校就让我试试，我猜。其实啊，我没那么牛，后来之所以没捅什么大漏子，就在于暗中学习孙锦希老师。

当然，我的性格不及孙老师那么好，急赤白脸的事情经常发生，不过我把这班小祖宗当作自己孩子的心情是有一点的。

文革结束之后，出来了一大批“解禁文艺”作品，其中有一部冷门电影，是苏联的《乡村女教师》，我追着看了好几遍。里面的女主角叫柳德米拉·瓦西里耶夫娜，这个名字我终生难忘，因为她身上博大的爱感动了全世界。后来我在师范学校念书的时候，有一位老师告诉我，这个就是“母爱教育”。

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。

接替85钳工（1）班班主任后，我搞了不少的家访。过程中绝对不告状，而是沟通、鼓励和联络感情。此举让几个凶巴巴的孩子改变了态度。我领着孩子们外出旅游，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（不好意思，这是拙劣地模仿柳德米拉·瓦西里耶夫娜的审美教育），这让孩子们热情洋溢，兴奋不已。我请求校领导改变了对三个学生的处理方式，由警告处分改成让他们把毁坏的公共财物修复。其中一个孩子拿来了他哥哥做结婚家具的木料，将课桌修复得非常漂亮……在这一切之后，孩子们从不服管教的刺儿头，变成了老师的好朋友。

 

这就好了么？当然不。不过事情出现反复是很正常的。

最严重的一次，是孩子们在柴油机厂实习，这班家伙把厂车棚里几十辆自行车撑脚上的弹簧都卸下来了，师傅们下班时，看到自行车全躺下了。干嘛呢？原来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放《霍元甲》，孩儿们要跟着习武，把卸下的弹簧勾连起来，就可以做成“九节鞭”，从而“操练起来”。呜呼！

不过也不怕，出了事，就细心教育，耐心解决。没有过不去的坎儿。

我能够感受到，孩子们的良知在成长。

三年之后，85钳工（1）班的全体同学，通过了学业考试，通过了应知应会的技工等级考试，顺利毕业。

三十年之后，这帮孩子成了各条战线上的栋梁。有的通过进修拿到大学文凭当上了公务员，有的下海经商成为上市公司老总，有的发了财带着老婆孩子去加拿大定居……

看到他们的变化，我这个班主任真是无比欣慰。